季冶清楚记得那天，她美梦破灭的那天。
那日。
黑云压城，妖气弥天。
陷空山的几个大妖不顾与人族强者的约定，驾云而出，挟着麾下的小妖下山大肆食人。
隔壁的铁剑门也不能幸免，甚至是首当其冲。
妖潮来临，在云海修炼的季衍刚察觉到不对，便被大妖拦住，让他干看着亲手带大的徒弟们被群妖屠戮。
季衍是剑修，半步归真的剑修。
一柄本命飞剑在手，本就最善杀伐，奈何群妖齐上，群魔乱舞。
宝象妖铜皮铁骨，硬抗他的飞剑；黄皮子妖远离战场，专趁他不备，使精神给他制造幻境；半鸟半兽的妖兽蛊雕更是凭一双开山利爪与他正面作战，仍有余力。
一对多季衍本就不利，落入下风。铁剑门弟子的哀嚎惨叫声，群妖的嘲讽戏谑声更是扰乱他的心境。
“为什么我修剑数十载，与人无争，现在却连自己的弟子们都保护不了?”
想保护徒弟的心理让他很快陷入了颓势，不仅弟子救不到，自身还被大妖们紧紧牵制。
起码可以御剑驾遁光逃走的他很快就被困住，宛若案板上待宰的鱼。
一时间。
——白光纳日月，紫气排斗牛。
季衍的咆哮声，剑鸣的铮铮声响彻云霄，直入青空。
“——快跑!!!”
他没有临阵突破，甚至连引真气自爆都做不到。当场被几个大妖敲骨吸髓，生吞活剥。
“小师妹，快跑啊!!!”
“啊啊啊!!!”
季冶看着前赴后继送死，给她创造逃跑机会的师兄们泪如雨下。
她复提起剑，想要和妖物们同归于尽，但随即便听到那声惨叫。目睹了青空上父亲被撕碎的惨状，如遭雷击，呆愣当场。
“走!”
呆傻了的她被杀出妖围的季沧海一把拉过，强行抱走。
几个大妖并没有继续追击。
许是吃饱了，许是忌惮正朝这边赶来的人族强者，害怕他们滔天的怒火，亦或是它们来铁剑门的目标本就是大补的季沧海。
但它们麾下的小妖们却有不少吃肉吃红了眼，紧追着二人不放。
身心上巨大的冲击，令季冶脑袋空白一片。
趴在师兄背上，她只是哭，哭红了眼，哭个不停，直到哭的昏死过去。
一路上季沧海不知道杀了多少妖怪，甚至已经分不清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还是妖物的。
最后他实在没了力气，只得用最后一缕真气遮掩了小师妹的气息，把小师妹藏在树洞中。
他自己则拿着剑折回，伫立在岔路口等待着最后穷追不舍的几个妖物……
季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，醒来时已经是孤家寡人。
爹爹、大师兄、师兄弟们通通离他而去。
如云端跌落谷底。
如南柯一梦。
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的小师妹，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憧憬未来的少女。
他们，再也不在……
她跌跌撞撞的返回山门，只看见姗姗来迟正打扫尸骸的正道中人。
他们告诉她，除了她以外铁剑门全员覆灭，但让她放心，他们已经集结了人手去陷空山讨个说法。
“说法?什么说法?哈哈哈哈哈哈!”
她只是惨笑，什么说法能比得上爹爹和师兄的命。
不!不对!
师兄没死!她没看见他的的尸体!
季冶坚信师兄没死。
“爹爹已经走了，师兄那么厉害，肯定不会离我而去的对不对?只要找到了师兄，我就不是一个人了。”
抱着这个想法，季冶踏上了漫漫旅程。
一路上，她恨过好多。
恨江湖正道为什么讨说法不了了之，只是杀了几个陷空山的小妖就悻悻作罢!
恨他们为什么来援的如此之慢，害得她爹爹血洒青空!
恨云州妖族为什么肆意妄为，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铁剑门受害!
恨她自己为了除妖束缊举火，却无一人相助!
恨那裴如是为什么早不入天榜，早定下那妖不准食人的规矩!
但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，她为什么这么没用，为什么那么天真，为什么以为眼前就是永远……
还好。
在两年后，一个大雾四起的早上，她找到了他，欣喜若狂。
他看见她的时候也很开心，告诉她他也一直在找她。
她本来好开心好开心，开心到仿佛一切都重回到了她的身边。可他却告诉她他已经娶了妻子。
“为什么?你不是答应过父亲，要照顾我一辈子吗!”季冶哑着嗓子逼问师兄。
“我现在已经有了妻子，冶儿，这样也可以照顾你啊。我们是一家人，我答应会替师傅照顾你一辈子的。”
“为什么!明明是我先来的……”
“为什么这个狐媚子那么轻易就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你!”
“冶儿!什么狐媚子，这是你嫂嫂!”
“是她救了我，照顾我。朝夕相处间我也对她生了情愫，我们两情相悦。”季沧海给她介绍着旁边的妖媚妇人。
“你嫂嫂说了，我们可以一起生活。小师妹，陷空山的恶妖已经被玉剑仙子扫除，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……”
“骗子，骗子……骗子!”
季冶摔门而出，再不与季沧海说话。
那天早上的雾散了。
不止早上。
不止雾。
——
季冶讲述完，看了眼面前戴着面具的男人，轻声笑道：“很好笑吧，我这个人，我这二十几年的岁月。”
沈羽沉默，听完冶儿的故事不知道该如何评判。
这个故事讲起来本不应该这么平淡，但少女讲述起来毫无感情。
季沧海有错吗?
没有。可能他对冶儿一直就是师妹之情，与救他于濒死之间的玉玲珑才是真爱。
季沧海想去报仇，去给师傅师弟们报仇。
可陷空山早就被那个裴如是扫清，几个仇家已经被剑光斩成尘埃，他又该去找谁报仇。
季冶有错吗?
没有。她的亲人只有季沧海了，只剩下季沧海了。
她的大师兄已经是她的全部。
季冶恨玉玲珑夺走了她的师兄。
那玉玲珑有错吗?
没有。爱一个人本就没错。
她又不知道季沧海和季冶的故事，或许她还吃醋于之前季沧海一直寻找季冶之事。
“不好笑，我甚至想哭。”
沈羽站起身，看着眼前的少女，明白了神秘少女冶儿的一切，和她为什么对玉玲珑不待见。
这算不算ntr?
他觉得季冶这样还算轻的，这要是换个病娇上来，怕不是趁玉玲珑睡着直接给她抹了脖子。
“为什么想哭?”她微微歪头看着他，似是不解。
他道：“随便短短几句话就能概括一个人的苦雨凄风，这不公平，一点儿也不。”
“呵呵，走在江湖中你才知道，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。”
季冶失笑，看着天际的晚霞，喃喃自语：“还有，除了回忆外，没有什么是永远的。”
“他说我现在很奇怪。”
沈羽盯着少女，缓声道：“会觉得你奇怪的人，本来就和你不合适。”
季冶苦笑道：“分开很难过，在一起又没办法快乐。”
“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，往事已矣，只留雪泥鸿爪。
能证明那个担风袖月、天真烂漫的小师妹真存在过，不是我梦里南柯的只有他了。”
“我只有他了。”
“呼——”
沈羽静立半响，吐出心中闷气，看着季冶最后问道：
“那今晚你来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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